“这边左转，就是柏叶小姐平时吃饭的地方吧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柏叶吃了一惊。
“和以前福利院的餐桌完全不一样呢......不知道柏叶小姐还记不记得，但那张木头大餐桌的一条腿是锯断了的，不得不用石头垫着，结果有一次石头崩了，倒下来的粥浇了马尔斯一身......”
“不，不是很记得了。”从那个荒凉的小镇到华丽的伯爵府，她又怎会主动回忆起那时光？她巴不得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。“等一下，梅零，你怎么知道这里是餐厅？”
“我可以共感，柏叶小姐，虽然操控起来很难，但有时候我甚至可以看到你眼中的一切......就像那一次。”
“那一次？”
“被刺杀的那次。”
梅零搀扶着柏叶，缓缓走在二楼的走廊里。
他带着大概是从仓库里捡来的面具，手上也戴了黑皮手套，看上去就像一个英俊高大的神秘男人。
“等等，那我洗澡的时候——”
“没有印象了，柏叶小姐。”梅零马上说道，“而且我是你的人偶，所以不必担心。奇怪，柏叶小姐，你应该知道的，以前你经常抱着我一起洗澡——”
是啊，他是人偶......然而他表现出来的行为和人类已经完全一模一样了。
什么？小时候她还抱着梅零一起洗澡？柏叶眨了眨眼睛。
“柏叶小姐被收养之后一直在做什么？”
“在，在帮伯爵......”
“伯爵？”
“我会帮他处理麻烦。”柏叶把视线从梅零身上移开，“因为我要报答他的恩情。”
“麻烦......抱歉，柏叶小姐，我只是一个人偶，没办法理解太深的隐喻，你能说具体点么？”
“就是......伯爵的敌人的性命，会交给我终结。”
“所以，那位人偶师没有骗我。”梅零的语气依旧，似乎没什么变化，“柏叶小姐你真的在帮伯爵杀人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......”
梅零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，笑了笑，“没事，没事。柏叶小姐，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？”
“十年了，梅零。”
“能讲一讲十年里发生了什么吗？”他自嘲地在墙前站定，“我知道身为一个人偶反而向主人问话有违常理，但，我的好奇心已经超过了可以驾驭的临界点。人偶是理性的造物，我们遵循人偶师输入的指令而成。我这十年里只有很少的时候会通过共感知道外面在发生什么......但也只能知道一丁点罢了。”
“一切都变了，梅零。”
柏叶低头，虽然头还是很痛，但她急迫地说着，“我已经是大人偶师了，我......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一直和我共感。我以为我很幸运，那些伤没有要了我的命。但是，但是现在看来，那些伤都是你在承担......对不起，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......”
十年之间，她从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变成了衣着华丽的杀手。
她操纵着人偶闯入别人家中将主人杀害，藉此完成伯爵的任务。
她逐渐忘记了过往，深陷于无尽的恩赐中无法自拔。
她的身上沾满了鲜血，再也无法坐在台阶上看日出。
现在浑身污秽的她，究竟还有没有拥抱梅零的资格？那个她在图书馆里拼凑出来的人偶，心思还是那么纯净。变了的只有她而已。
“柏叶小姐，我很久没有活动了，你可以陪我到街上去走走吗？”
梅零忽然弯腰，做出请的姿势。
只有人偶才能做到在黑暗里十年而没有发狂，也只有人偶才能做到十年后一切如常。
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彬彬有礼，做着她教给他的一切礼仪。
那时候她很喜欢玩贵族的角色扮演，而梅零总是被她穿上白色桌布和黑色雨衣剪裁的男仆装，满足她那一丁点对公主的向往。
如今她身边的仆人数不胜数，可是梅零依旧忠实地在完成他的任务。
“当然没问题......”柏叶摸了摸头上绑着的绷带，咬了咬牙，“但最近有人在刺杀我，这个时间点去街上散步似乎有些不妙......”
“没事的，我可以保护你，我和以前不一样了。”
在黑暗中他一遍又一遍回想着柏叶的敌人战斗的模样，然后闭上双眼，对抗着幻想出来的敌人。
他要成为优秀的战斗人偶，这样就不只是能聆听柏叶的话语，而是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。
“是么......但我还是叫上护卫吧。”
她摇响走廊上的铃铛，不久后就有五个穿着盔甲，步伐沉稳的剑士走了过来。他们沉默地围住柏叶，一言不发。
“这些是？”
“是杜克伯爵配给我的护卫。本来我一般是让人偶来保护我的，但他们都......”
“那都是非常优秀的人偶，柏叶小姐。和我完全不一样。”梅零说道，“我只是一个人偶，还比不上那些强大的战斗人偶。”
“但是——”
“我们走吧，柏叶小姐。”
柏叶决定不再反驳。太久没见，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一个有了性格的人偶。
他们离开伯爵府，向着清晨祥和的日光，穿过府邸外郁郁葱葱的花坛和平整的卵石路，没有乘搭刚刚清洗完毕的马车，而是步行进了林荫小道。
花鸟树木，万物都是生机盎然的气味，梅零微微笑着，似乎十分享受。
他被困在黑暗中足足十年，几乎要遗忘了这世界的模样。
“一切都像是昨天发生的。我感觉就像是醒来，发现自己在仓库里，第二次醒来，发现自己已经在外面了。”
走了约莫二十分钟，一行人来到了繁忙的商业街口。时逢早晨，行人不多，但许多商贩都在搭建摊位，见到柏叶和她身边的护卫后都露出讶异表情。
对于你来说，黑暗里的无聊是弹指一瞬，可我经历了太多。柏叶在心里默默想着。
他们走进商业街，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，她只能留意着梅零究竟在做什么。
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。明明是她自己的人偶，可是却感觉是完全独立的一个人。
“放手！——”
一把稚嫩的声音突然在小巷里响起，也许是发生的次数太多而根本不算稀奇，因为护卫甚至没有拔剑。
街道尽头的行人让开一个空间，很自觉地绕道而行。耳边有窃窃私语，还能闻到血腥味。
这种血腥味和野外或是酒馆的不同，很淡很淡但是有疼痛的感觉，流血的人还没有习以为常，也不冷静，但这不是出于意外；如果是意外的话血液会是第二种气味，那是不同的。
“给我滚——”
突如其来的吼声让梅零停下了脚步，但商业街中的人继续手上工作，似乎对此习以为常。
在街道告示板往后一点的地方，几个士兵正尝试把一个瘦小的身影拽走。
男孩力气很大，他死死咬住那块熏肉，面无表情，只是一直拽着不放松。熏肉挂在钩子上，使得他像是咬住鱼饵的黑鱼，然后钩子的主人——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在愤怒大吼着，“这下这块肉我要怎么卖掉，这一整块肉足足要两枚银币，你让我今天怎么办——”
背景是一整面石砖墙，上面的细缝清晰可见，这让这一幕看上去犹如舞台剧，只是出演者是没有剧本的。
“又是这样。”
“每天都是这样，别看了，吃饭。”
“账本给我——看什么，明天还能看。”
“干活，干活。”
嘈杂的声音灌进耳中，柏叶跳了跳眉毛，默默地绕开，不发一语。
在她身后，梅零注视着她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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